新重庆-重庆日报 谢泽雄
立夏刚过,老陈心里就更加不空起来。夫妻二人打理的一个蔬菜门市,有时不得不交由妻子一人打理。原因很简单,如果今年收不到理想的高山小麦,明年的甜麦酱将无以为继。
“又不挣钱,卖点别的不行吗?”每年这时,妻子都会如此抱怨。
“不行!我得对得起这么多年来信任我的老客户,我不能让他们失望。”老陈的回答也不转弯。
要说老陈为何对甜麦酱情有独钟,这得从他小时候说起。老陈曾对我说过,七八岁时,有一次春节他随母亲去外婆家走人户,桌上的回锅肉特别香,于是他就忘了规矩,不由自主地把筷子又伸进了菜碗里,结果被母亲用筷子敲了回来:“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?”
20世纪70年代,那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。我所居住的小镇上,居民的猪肉都是要凭票供应的,一年吃不上几回肉。
老陈说,那回锅肉真是香啊!那种沁人心脾的香,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回甜,让人终生难忘。后来,他才知道那是加了甜麦酱炒的,因为母亲从外婆家带回了一小罐甜麦酱,只要是吃肉,都要加甜麦酱。
说起甜麦酱,我也印象深刻。小时候家里没菜时,就用甜麦酱拌着吃。父母给我一分钱或两分钱,我就到斋铺(专卖佐料的国营店铺)买上一小勺,总比盐米汤泡饭好吃多了。
一次闲谈中,我问老陈:“你是啷个想起要来做这个甜麦酱生意的呢?”
“哎……”老陈长叹一声,眼里似乎就有了点湿润,“说来话长。”
其实,话也不长。简单归纳起来就是:外婆在世时,担心自己过世后老陈吃不到甜麦酱了,就把制作甜麦酱的手艺传给了母亲。母亲在世时又把手艺传给了老陈。
“外婆说,甜麦酱要选上等的小麦,晾晒时间一定要够,味道才出得来。”母亲临走时最后交代老陈,“都记住了吗?”
“记住了。”老陈站在母亲的病床前不住地抹眼睛。
回忆过去,让老陈有些伤感。我说:“现在好像农村都不怎么种麦子了,你做甜麦酱的麦子是从东北来的?”
“要不得。”老陈咧开他的厚嘴唇憨态可掬地笑了笑,脑壳摇得像拨浪鼓,“东北麦子与本地麦子有差别。我试过一回,不是那味。”
“成本低啊。”我提示老陈,做生意嘛,追求利润无可厚非。
“成本再低我也不做。”老陈态度很坚决。
“梁平坝上没人种麦子了啊!”我强调现实情况,“你的麦子从何而来?”
“老谢啊,你这个读书人就有所不知了吧。”老陈得意地“嘿嘿”笑两声后,接着说,“梁平的柏家、福禄山上有啊,而且质量比坝上的好。”
老陈到底是个生意人,做一行爱一行。诚信为本,货真价实。难怪他的甜麦酱能远销川东地区,甚至湖北等地。
老陈是如何将自制甜麦酱做出了名声的呢?得到的回答是,别人瞧不起的,只要是生意老陈都做。有时,明知是亏本生意也做。刚开始有很多人来找这种甜麦酱,老陈就把自己家的送一小罐给人家。人缘好了,出主意的人就多。有人建议老陈多做点,他们来买不说,免费宣传,还带人来买。一传十,十传百,名声就传开了咯。
我问老陈:“甜麦酱好做不?”老陈一撇嘴告诉我说:“相当麻烦!”于是,我方知其“产业链”——求人种麦子,承诺高于市场价收购,无论多少;筛选杂物,浸泡蒸煮,晾晒磨面,瓦缸盛装,自然发酵时间不得少于九九八十一天;白天纱布隔离日光照射,定时搅翻;晚上把所有的瓦缸移进房内。最后,老陈眉毛胡子堆成一坨地说:“你说麻不麻烦嘛!”
如此说来,有人背后说老陈是个“憨包儿”,也就不足为怪了。听说如今老陈已在新城工业园区租了一个场地,要把甜麦酱做大做强,还以外婆的姓名,为甜麦酱注册了商标,下一步就是申报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“你该吃得头痛粉了。”我不无揶揄地说。
“啥子意思?”老陈一头雾水。
“我说你脑壳发热。明知劳命伤财,你居然还加大了投入。”面对这个“憨包儿”,我只好明说了。
“老谢啊,你不懂。”老陈把手一摆。
“我不懂?”这回轮到我一头雾水了。
“我不能让外婆这个手艺在我这里失传!”老陈移开目光,假装看向天花板,“甜麦酱在,外婆就在,母亲就在。”
“哦——”我顿时明白了。甜麦酱对别人来说仅是产品,而对于老陈来说,是记忆是情怀,是怀念了。
明天,老陈就要出门,去看看山里麦子的成色怎样。
老陈是谁?梁平仁贤街道北门农贸市场,菜贩陈永平也。